我说:“姜春满和他妹妹成年后,已经是改革开放了,他们可以出去打工,比在家里种地强。”
老支书说:“那个年代,打工的机会哪有现在这么多。现在,到处是招工的,只要你不偷懒,进个厂轻而易举,不进厂在工地做事不比厂里赚得少。那时候,一个县没有几个厂,到广东打工也要有熟人介绍,还要有文化、有力气,东挑西选,像选媳妇、女婿,能够进厂也值得骄傲。我就是没本事进厂,只能在外面收破烂。”
我说:“也是的。”那个时候,我父母也没有进厂,在工地做事。哪怕是在工地上做事,也要有熟人帮忙介绍。
老支书说:“姜春满成年后,她娘托人给他说了几次媒,都没有说成。最后,有人给她娘找了换亲的,就是她妹妹嫁的这户。这户人家的情况和他家差不多,也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,双方同意后,姜春满的妹妹嫁给对方的儿子,对方的女儿嫁给姜春满。”
我开玩笑说:“听起来还不错,一个换一个,两不亏。”
老支书说:“当时也是这想法,一个换一个,结婚后姜春满这边发现亏大了。”
我说:“为什么?”
老支书叹气说:“做媒的没有说实话。姜春满讨进来的女子一只腿有残疾,走路一拐一跳。他妹妹嫁的那男子,脾气特丑,动不动就打女人。他妹妹嫁过去,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,光是跑回娘家都不少于三五回。”
我说:“这样看真亏了。”
老支书说:“姜春满最初对老婆还可以,虽然老婆有残疾,他娘劝他,他自己也想开了,反正好丑都是个女人,能够讨一个也不亏了。后面,他知道妹妹被打,特别是儿子丢了后,心里不平衡,开始喝酒,喝了酒骂老婆、打老婆。”
我说:“他要报复妹夫?然后打骂老婆,这是什么逻辑?”
老支书说:“儿子丢了不到一年,他老婆受不了折磨,在一个夜里投塘自尽了。”
我瞠目结舌。我印象中的姜春满,虽然喜欢上访,长相有些丑,但还算善良,待人也好,是个敦厚的老实人。没想到,他竟然逼死了自己的老婆,无疑是杀人犯,是恶魔。我突然对他很气愤,如果他在我的面前,我一定会控制不住骂他,说不定还会打他。
老支书说:“他老婆死后,他妹妹对婆家没有多少留恋,虽然在那里生了两个孩子,还是丢下孩子逃到广东打工。她在广东打工又自己找了两个男的,跟第一个男的结婚几年,生了一个孩子,后面又跟一个海南的男子结婚,生了一男一女,女的就是姜语萱。最后这次结婚也散了,他妹妹离婚后,带着一岁多的姜语萱回到娘家,可能是过得太不如意,没多久就得病死了。”
可能老支书觉得讲姜春满一家的遭遇是很大的折磨,想尽快地讲完,后面讲得潦草,匆匆地结束了。
直到老支书向我打招呼告辞,我还没有回过神来。那天晚上,我久久不能入睡,睡了也没有深睡,在做可怕的梦。梦了又醒,醒了又梦。最后,恍惚之中,我彻底迷失了,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处,只觉得所有不好的东西都扑面而来,我抱着被子坐在床头,盼望天早些亮。
第二天,我起得晚。起床没多久,王德生来了。他拿着一个小盆,对我说:“顾队长,我给你端了碗烩菜来。”
我推托不要。他一再要我收下,还说不要就是看不起他,我只好要林百雀到厨房拿个盆来装。
我说:“德生,这是你昨天帮人煮菜,拿回来的?”
王德生说:“是啊。我本来想昨天晚上给你端来的,昨天喝多了,忘了。你放心,菜没有坏味,我老婆放在冰箱里保鲜的。”
我向他表示感谢,和他说了几句闲话,他心满意足地走了。
等他走远后,林百雀的脸上还写着大大的“不相信”,说想不通王德生会给我们送东西,又说我们不能太乐观,这人变脸快,下回又会骂我们。
中午,我叫老肖把王德生送来的烩菜加热。老肖说,他开了眼,第一次看到王德生给村里送东西。
回到家里,我和父母边吃饭边说姜春满家的事情,他们突然没了胃口。父亲草草地放下筷子,说去上个厕所,从厕所回来把碗里的饭菜倒进垃圾桶。母亲一直呆坐着,既不吃饭,也不说话。我劝了又劝,母亲才说一句:“阿弥陀佛,佛祖保佑。”我知道她同情姜春满。
母亲进了卧室。过了一会,有烟香从她的卧室飘过来,我知道她又在拜佛烧香。过了很久,母亲出来说她明天去南岳烧香,问我去不去。我说不去。我很纳闷,这既不是年,又不是节,也不是哪尊佛的生日,她怎么又去烧香?难不成为姜春满烧香?我清楚她有这份佛心的。有一回,我丈母娘摔断腿,母亲也特意去南岳给她烧了香。我不认为烧香拜佛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,只有人帮人,才起作用。我想帮助姜春满,但我的帮助能改变他的命运吗?我没有信心。何况,现在怎么帮他,从哪里帮,我还没有理清思路。
我回自己家时,母亲说家里有几瓶白酒,是亲戚拜年带来的,虽然不是好酒,但也能喝,要我拿给姜春满喝。我说不带,姜春满要开车卖豆腐,喝酒不安全。母亲说,你可以劝他没有卖豆腐了再喝。听她这么说,我把酒拿到车上。
回到家里,雪姣已经先回来,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、做面膜。我又像祥林嫂般把姜春满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,她虽然有些动容,却打击我说:“你认识一群不正常的人,我看你都神经兮兮了。”
星期一上午。我没有去村子。我准备到县扶贫办,咨询产业扶贫的事情。
我刚把车子开出来,林百雀给我打电话,说她自己开车到村里,我以后不要接她了。我问她原因,她说她现在敢开车走山路,自己开车来回方便些。我说要到县扶贫办去,问她去不去。她说去。